平日总是穿着陈家制服的她，此时换下了一袭红衣，改穿青鸢为她准备的淡青长裙，总是束起的一头黑发被精心编好，用玉瑶簪子别在头上。在青鸢的一再要求下，苏言勉强答应化上淡妆，披上纱袍。
磨蹭半天，苏言终于老大不情愿地出现在了晚宴上。陈墨请来了许多好友与门客，此时所有人都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，苏言的出现，受到了数十道目光的注视。
苏言十分尴尬地溜到自己的席位上，半晌，才有人打破沉默，感叹了一句:“真当是‘人靠衣裳马靠鞍’啊。”
宴席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。陈峰咧嘴大笑，连带着陈温和宋宇，连陈墨都忍不住勾起嘴角。苏言愈发窘迫，即使是在清脂淡粉的掩盖下，她的脸颊还是肉眼可见地红起来——她恨不得找个地缝跳进去。
苏言转头瞪一眼站在身后的青鸢，而后者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，反倒洋洋自得起来。
“咳，好了，大家听我说。”陈墨显然是注意到了苏言的困窘，清了清嗓子，宴席上一下子安静了，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坐于首席的陈墨。
“此次前往竹林山，本是为了营救，但因为一些意外，言儿和沐涵提前脱身，隐居在竹林山中。后来不知是消息走漏还是如何，我们被叛军围困，所幸被二皇子所救。”
“但因为一些变故，我决定回来，并自行组织反叛军。”陈墨站起身来，“诸位都是世间少有的人才，若是有志，便请协我招兵、募马、集粮。我们定能发展成一股强大的力量。若是信我，还请诸位协我共同反叛！”
宴席上一时间鸦雀无声。门客们面面相觑，谁也不说话。眼看着场面变得尴尬起来，刚才调侃苏言的声音又响起来了：“我愿随陈大哥共镇叛军！”
是宋宇。
一看见有带头的人，几十个门客也纷纷高声附和道：“王某愿随陈都护反叛！”
“李某附议。”
……
待大家都安静下来，坐在陈墨次席的陈峰站起来，举起酒盏，朗声道：“感谢各位，此后，我们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！”
“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！”几十个酒盏举起来，声音在偌大的厅中回荡。
“那么请大家尽情吃喝，今日之后，就有我陈家军共同迎敌！”陈墨话音落下，招一招手，几个家仆侍女便将饭菜端给每位客人。
作为女性，苏言本应坐在席末的，但陈墨以“上过战场杀过叛军，应该当功臣来看”的借口，让苏言坐在了陈温旁边。青鸢端来饭菜，轻轻放在苏言桌上。苏言谢过她，抄起筷子正欲下口，却停住了。
所有宾客桌上的，都是相同的饭菜，可苏言桌上却多了一碟桂花糕。米黄色的糕点散发着桂花的甜香，淋了红糖，静静地躺在素白的碟中。苏言许久未嗅到桂花的味，何况是她最爱的桂花糕？她不禁在心中大呼：真是我的好大哥！
桂花糕入口，软糯非常，桂花独有的馨香带着红糖的甜在口中化开，这味道是她最为熟悉的。
这绝对是陈温做的桂花糕！
苏言顿时觉得，即使身在异乡，有这么三个堂兄，她也就不会患上自古旅人浪子的通病——思乡病了。
正在苏言感动的时候，一只手拍在她的肩上。她转头去看，是宋宇。此时的宋宇哪还有昨日落魄的样子？他脸上的灰土都洗净了，露出白净的脸庞和一双清澈的眸子，身上那开了线的旧麻衣也换成了黑底黄金的绸衣，倒真显出几分俊俏来。
宋宇咧嘴一笑，调侃道：“看不出来啊，少侠。”
苏言忽又想起刚才他是怎么让自己难堪的，没好气地回道：“还真没有你这个跟屁虫变化大。”
宋宇好像全然没有听出苏言语气的不悦，反倒举起酒盏道：“来，小的敬少侠一杯！”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苏言拿起茶杯：“那我便以茶代酒了。”随后也饮尽茶水。
“少侠不喝酒？”
“家兄不允。”苏言答道，“都说北方酒烈，年不过二十饮之便醉，你都跟他们喝了这么久，也没见你有醉意。你倒是酒量不错。”
“那是，我可是北方长大的。再者说，我年已弱冠，若你所言，我也不能一杯就倒。”宋宇说着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“你？年已弱冠？”苏言听了，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。宋宇个子不算很高，和陈温差不多，却比陈温还要清瘦些，且面相年轻，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。
“看不出来吧？”宋宇大笑，“三年前陈大哥第一次见我时，还以为我只有十一二岁呢。”
“你怎不去黏我大哥了？”他的笑感染力很强，带得苏言也笑了，“话说回来，你们关系还真是好。”
“他正忙，我没什么身份，先不去掺和，”宋宇耸肩，“我不是黏他，是敬他。三年前我一只眼睛突然失明，很多事都干不好，我父亲被掳去充兵，母亲郁郁而终，家里就只剩我一个。没饭吃没衣穿，流落街头的时候，是陈大哥救济我，我这才活下来。”
宋宇指指自己的右眼：“喏，就是这只，完全看不见。”
苏言怔住了。宋宇的眸子十分清澈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。烛焰在他的瞳孔中摇曳，映得那双眼睛剔透晶莹，像褐色的玛瑙石。苏言突然想起在地下城时，那个水晶贩子递给她的特制蜡烛——宋宇的眼眸，就像是被那蜡烛照亮的上佳宝石。
这样的一双眸子，怎么可能看不见呢？
“说实话是挺不方便的，”宋宇啜饮一口杯中酒液，“有的时候看东西会有偏差，比如我看你的右耳是在这个位置——”
他伸出左手，正好举在距离苏言右耳一寸远的地方。
“所以我更喜欢用耳朵听。”宋宇收回手来，将酒盏中的酒液尽数饮下，“都说‘耳听为虚’，但其实耳朵是不会骗你的，只不过你不知道怎么去使用它们。”
苏言忽然觉得这个宋宇没有那么讨厌，甚至是个很厉害的人。她再度对他上下打量，看着他穿着的黑底金丝的衣袍，竟愈发觉得他像陈懿——是的，不是薛晓，是陈懿。自始至终，薛晓和陈懿在苏言的心里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。
苏言意识到这一点后，顿时没了精神。她应付着和宋宇又聊了几句，随后跟陈墨打了个招呼，离席了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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